哀仪宴

【Fulgur】钢铁的触觉

冬夜,月光将你结成冰。一根铁的脊骨,碎成冰渣,被疼痛的烈火炙烤,化成雪泥里的的红锈。淡色的眼睛像偃息的子弹,不再慑人,却仍让我心底凉彻,在我捡起你的那刻。

你的钢铁喉管还没完全坏掉,说话时风在其中来回,像呼啸的精灵。你问,为什么带我回家,我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。拆了卖钱。你发出一声如同老头的嗤笑,炉火点点映入低垂的眼睛。

赛博手术并不是我的专长,你损坏得也太严重。破开肉,像冰刀划破冰面,把背上断裂的铁脊椎一块块挖出来,再插入新的。我把旧骨头块收在一个盒子里,它们在月下如同圣独角兽的血。麻药的劲儿褪去之后,你在高烧中昏睡一天一夜。床头淡黄的蜂蜜茶里,盛了一杯灼热的呼吸。

醒来再看见你,竟已不是在床上。你坐在门槛上,微笑地望着我院子里冬日不败的奇珍花草,阳光洒在你脸上,你的笑薄如纸。我的心很久不为人疼,但你笑得那么美,仿佛浑然不觉腿上的创口已经磨得血淋淋。纵然如此,谁又忍心搅碎这一刻血迹斑斑的宁静?

你躺在我手术台上时,我经常忘记,作为医生,应该把赛博人当做一堆肉和铁处理。衣服下的你,肉身是水波粼粼的意志。这流动的物质,肉是波动的海洋,铁是凝固的大浪,又像滚烫的冰河凶猛冲破草场。我把手放在你荡漾的胸口,还没问,你就已抢先说,心脏不是钢铁制的。一只铁手搭上我的手。此刻,我手下边是你热跳动的胸膛,上边是你冰凉的铁手,我竟不知道哪种触感才是真的你。

我对赛博格实在所知甚少,只知其中有部分是人造战争机器,他们的命运如同他们的身体。我不懂赛博神经学,只是个会动点小手术的医生而已。为你修理腿,看到你的义肢接到了大腿上围。你的铁腿能和正常人的腿一样感觉吗?我问你,一边抚摸你义肢的大腿,好奇这种轻微的触摸你能否有感觉。你好像没有听见,又好像耳朵红了一点。

作为我莫名其妙的客人,大多数时候你只是躺着,等待我一场又一场的手术,但你只要有体力就爬起来,坐在门槛上抱着我的大狗晒太阳。你眯着眼睛说你很喜欢,安宁是奢侈的。哦,是吗。我并不问什么,诸如你是什么人,好像害怕一出口便会打破什么。只是会偷偷瞥你,你眼尾那奇异的电波纹身该死的漂亮。你义眼转过来看我时,我不再感觉如同冰水浇头,因为,脱离了冰冷死线的你,原来总是含笑。

你右边大腿肌肉坏死严重,切割一部分后,原来的义肢不合适了,于是我决定给你定制一条新的。拆了义肢,你行动困难起来。我扶你去你喜欢的地方坐着,帮你洗澡,护理身上的机械,入夜后背你回房,你银白的头发撒落在我颈窝里,像雪掩埋了麦田。呼吸错动间,我总看不清你的眼。

然而,有一个疑问一直压在我心底,时时浮现却得不到回答。你的机械身体像常人一样有感觉吗?在我轻轻抚摸你的时候,我牵起你的手,替你抹去铁锈、修复刮痕的时候。我将油沿着你的腿涂上去,徘徊在接縫的地方。郁闷透顶时,我加重力气捏你埋着铁片的脖颈,想逼出点什么。可我不懂,你为什么总是只皱皱眉,仿佛连那些肉都不是你的了。我的心如云雨无声变幻,空虚地瓢泼、点滴。

我不曾问你姓名和来处,好像那些全无意义,对我来说,你就是此时此刻,是共同吃饭、一起大笑、背靠背吹风、轻声细语说话的时光。但就在我逐渐养成了有你的习惯,某日清晨醒来,那件事发生了,突然间,我的世界里撕出一个黑洞。你不见了。只有一张字条在我们惯常吃饭的小木桌上:

        心脏不是钢铁的,所以不能挖出来留给你了。但我会好好珍惜不让它坏掉,因为,它里面装着你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Fulgur Ovid

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,我的副将大人。但是,你直到离开都没有回答我,你机械的身体能和正常人一样感觉吗?在那些日夜,你是否感受到过我感受的,还有我想给予的?很多个冰凉的夜里,我如往日一样爱抚着那条旧腿,仍在心里喃喃地追问着。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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